先说结论，《深海》，我非常喜欢，尽管这篇文章最后花了不少篇幅在讨论缺点，但我依然认为本片值得一看。哪怕存在着主旨的硬伤，但丰富而别出心裁的情节与一流而独具一格的画面已经完全足以让《深海》挤进动画电影的第一梯队，带来了足以掩盖绝大多数瑕疵的观影体验。

已经大年初九了，影评早就遍地飞，普通的情节解析之类的没必要再写。再加上我也没怎么读影评，所以趁着刚看的劲，还是想写点我自己看完后比较深刻的感受。

（本文严重剧透）

(资料图)

画面

画面非常惊艳，但美术风格、水墨粒子之类的已经被各处吹了很多，我的水平也讲不出太多新东西来。我更多想谈谈苦功夫以外的聪明：全片的画面安排。

个人观点：不论现实的还是科幻的，电影构造的单一场景给人的新鲜感总是有限的，观众在逐渐接受设定融入故事当中时，对画面的敏感度也降低了。影片“大场面”给人的震撼效果总是在场面刚出现的那段时间，如果将流浪地球第一部主角二人刚登上地面时的长镜头/第二部刚开始的空战画面挪到全片的后半部分，那么它们对已经习惯这些设定的观众所产生的震撼将大打折扣。

因而，影片在中后期乃至高潮时的震撼视觉效果往往需要前所未见的场景，例如星际穿越中极高的巨浪、飞船对接时的高速旋转。从这个角度看《深海》全片各部分的画面安排，就会有一些新感受。

最开始的一幕展示真功夫——头发、布料、海水的细致解算通过海中的参宿这一个场面尽致体现，而紧接着参宿呼喊妈妈、丧气鬼的象征性红色的显露在秀角色的细致度的同时又定下了整体风格。

在主线展开后，先以参宿视角下细致刻画海精灵表现单体的流畅，再引入风格巨变的深海大饭店。中途撇开一笔，用海精灵发怒表现紧张节奏和大场面。随后又回到饭店内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海洋生物、食物、粘液烘托强烈的混乱无序。随后丧气鬼首次正式出现，强烈的血红色和内外明暗对比收束这一章节。从情节上讲，这一段只是参宿找妈妈引发混乱，但画面上却狠狠地把几乎所有风格都炫了一遍。

接下来的场景直到进入深海之眼之前，基本是正经讲故事，画面也是这几幕的翻版。中间有一个南河带参宿逃离岸边的小高潮，顺便带出了南河穿花衣服时的独特场景，单从画面上讲，这是真正高潮的铺垫。

进入深海之眼，全片的画面到达高潮，原先丧气鬼的血红、海底的昏暗风格到达极点后爆发，前所未见的彩色、无序、高对比度场景塑造起难以言语形容的极强视觉震撼效果。

配图难找……有的文字对应的图就没有了，没能完全表现出那种效果。

从细致效果到宏大场景，全片画面的张力与情绪层层递进，不断从新的角度和高度刺激观众视觉，使得画面高潮迭起。非动画很难做到这一点，而《深海》是把这一点做到了极致，因而哪怕不说情节，它也是十分精彩的美术片了。

情节

幻想世界

如果拿“抑郁症小孩的精神救赎”来概括《深海》，这个故事精彩之处显然没有体现出来。

前半部分，参宿在深海大饭店中的经历是重头。这一部分有许多夸张、断片、不合逻辑的情节设计，它像历险色彩的儿童电影，也像意识流，甚至有很强的极简主义既视感，但这三者都不是真相。

回过头来，真相没有那么难猜，如果猜不到，那么根本症结在于观影前的心理预期。从看到这部动画电影类型中的“奇幻”起，我们就会认为这要么是一部偏低龄的电影，要么是一部文艺片。换句话说，我们要么认为它的情节简单暴力无脑，要么费劲心思寻找其中的合理性或艺术内涵（豆瓣一星的普遍来源）。但它偏偏就是个普通的故事——阴郁的小女孩跳进了海，并没有穿越进入异世界；而她在半梦半醒中，奇幻经历指向的也是现实境遇而非其他。

深海大饭店中，只有参宿和南河是人类，其他都是海洋动物，这个现象的确和最终的真相呼应，但单靠这条线索很难推出最后结果。疙瘩汤更是一个迷惑效果非常强的意象，喝完疙瘩汤产生幻觉的设定引导观众在两种错误解读上狂奔——开始猜测深海大饭店是邮轮的镜像，甚至思考深海大饭店和邮轮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不过最后能够炖出疙瘩汤的海精灵没解释清楚挺可惜的。在后半部分回到现实的场景中，起初橡皮鸭里的海精灵其实是南河，但后来南河在幻想中又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角色，这里的变化很无厘头，或许也折射出全片的一个缺陷：为了把真相埋到最后半个小时再揭露，影片构造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幻想世界，而这个世界中的巨量意象如何匹配进现实，就变得很有挑战性，任何不匹配的内容都会严重削弱情节的合理性和结构美感。后文慢慢谈这个问题。

南河

南河是个有趣的角色，但我好困，懒得写这段了。

理理情节

反转是整部电影的关键节点，前半部分的想象可能与后半部分有所照应，也可能只是参宿的精神世界，但是后半部分出现的内容应该都能在前半部分基本找到照应。

但前半部分的情节实在繁杂，实际尝试对应总觉得不太准确，但至少几个关键节点应该能对应上，我的理解如下。

现实幻想从参宿跳海到南河找到她前看见海精灵、（通过对画册的印象）进入大饭店，直到被赶下船南河救下参宿南河从岸边把参宿救回船上等待到救援出现寻找、到达深海之眼南河牺牲自己推走参宿，直到参宿被救起进入深海之眼、参宿打破屏幕

我对这个对应其实很没有信心……但如果两条线中的事件都是严格按时间顺序发生的，并且我没有看漏哪个关键情节的话，那我也找不出更好的对应了。

至于那些没有现实的物象对应的幻想，或许可以有很多奇妙的解读了，不过这篇并不想谈太多我的个人解读，猜错了就尴尬。

小问题和大问题

小问题

接着上面所理的情节讲。这个解读基本上理顺了参宿的幻想与她所经历的现实的所有照应，但并不完整，比如两处非常明显的问题：

第一，幻想中南河从岸边救走参宿，在逃离中将她丢出了丧气鬼的包围。这个场景在现实中的照应并不出现在南河跳海救下参宿的部分，而更像是照应着他们等到了船只的救援时南河把参宿放到橡皮鸭中推出的那一幕。这是明显错位的，而且错位远不止这一处（也不排除幻想线并不是按现实的时间顺序发生的可能吧……毕竟幻想中的大部分丰富情节在参宿被赶走加救回之前，而现实中没有赶走加救回的波折）。

第二，参宿最后没死，醒来时只有她一个人，这与在放映机屏幕的另一侧时，参宿所听到的妈妈对自己的死的痛苦呼喊是完全矛盾的。而且从影片结束后的手绘来看，躺在病床上的参宿身边的确是熟睡的妈妈，如果这部分手绘的确是情节的组成部分的话，那么情节此处应该还有没讲完的故事。

（我的一个理解是，参宿跳海自杀本来就带有通过死让妈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屏幕这一侧正代表是参宿的原意，就像在南河的屏幕上是他的故乡一样，是角色内心的追求。而她的打破屏幕、寻找南河自然象征着打开心结。这个解读最大的障碍就是后来出现的手绘画面……）

存在的问题不止于此，我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释。尤其是像参宿撕破放映机屏幕的那一段场景，很难说是与现实的照应。虽然有“参宿终于突破了内心的阻碍”“象征着她终于能够感受到人的温暖”这种空洞的解释，但这又回到了参宿自己的幻想当中。当影片已经走到了揭示真相的部分，这一出“脱离哭喊的妈妈，跑到屏幕的另一边寻找南河”的意识流场景恐怕是不太合适的。

姑且认为我上面的分析没有严重的错误，那么本片的第一个缺点已经很明显了：前半部分的情节放飞了，但后半部分没完全收回来。在塑造参宿的幻想时，不合常理的、断片的、混乱的场景是很精彩的；但回到现实，参宿错乱的梦境似乎还回响、扭曲着现实的空间。不论是刚才提到的放映机屏幕，还是故事再之后的参宿与南河在故乡的对白，这种处理方式着重想利用渲染场景表现参宿“走出来了”的蜕变，可幻想与现实的暧昧不清却反而显得她“没走出来”。

从观众体验来讲，这也给观众彻底理解故事造成了不小的困难。其实对于很多电影来说，看懂大部分情节其实也就能够满足大多数观众了。但《深海》的故事是先天单薄的，如果观众对电影前后的理解只是概括性的“前面都是参宿的幻境，后面才是现实”而没有对所有暗示意象的具体回顾与顿悟的话，那剧情真的就很难留下回味了。

大问题

第二个缺点，这部片想要面对的受众是飘忽不定的。

一方面，这部片是隐晦的。全片的前半部分一直在误导观众，尽管情节充满跳跃和割裂，但很少向观众暗示这是幻想。回头来看，参宿翻开小丑摊位上的那本画册是全片的关键伏笔，其实很多观众都能看出这个伏笔，但它一闪而过，并不容易让人发现其与后面内容的关联，即便意识到了关联也可能误解为一个“小女孩误入都市传说发现传说居然真的存在”的少儿情节。这种误导非常成功，是这部片的精华所在。

另一方面，这部片又太直白了。它不仅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从现实的角度重新描绘了参宿被卷入大海、被小丑摊贩拯救的过程，生怕观众看不懂，还用了许多让人觉得很低幼化的对白来揭示全片的主旨。它很努力地想让观众看明白这个故事在讲什么、想传达出一种少儿式的精神内核。

跳跃地做一个联想，作为科幻的流浪地球2也做了类似的设计，但是其效果很成功。它的表面主线是人类在移民中勇敢面对各种困难，而moss与各方势力的交互与对抗则藏在很深的暗线。在这种设计下，来看合家欢电影的大多观众可以从主线获得足够畅快的大片体验，而喜欢深究细节的观众则可以发现其中精彩的情节驱动逻辑与精神内核，这很符合先大致理解剧情、再感受背后深意的常规观影逻辑。

《深海》刚好是反过来的，它把情节藏得很深（因为它用了半个小时解释真相，所以理解这个“藏得很深”的情节对于完整观影来说是必要的），反而把主旨内涵放在表面上讨论和表达。这种设计的效果和流浪地球2的老少咸宜截然相反。以我自己的体验来说，我在最后半小时为了理清前后的剧情关联而猪脑过载，而荧幕上却是南河与参宿的低幼对白。这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拧巴感——这部片的框架是有一定的理解难度的，而“打开自己的心结”类的主旨式台词又几乎消灭了对影片内核的遐想空间，后者只应该在熊出没中出现，熊出没还不讲抑郁症呢。

个人观点，《深海》完全可以一条道走到底，彻彻底底做成前半部意识流、后半部回归现实而不乏深度的影片，这比两头不讨好要强。说到底，《深海》的内核是很脆弱、经不起推敲的，就像一个胚体很差的花瓶。而它一流的画面、情节框架的设计才是真正的优势，是花瓶上精彩的彩绘。这样的故事适合给人远观、品味，但拿到观众手上把玩就易碎了。

我自己的闲话

春节档的电影评价好像有一个怪现象：流浪地球叫“观影门槛比较高”，深海叫“只适合一部分人”。这类评价给影片预设了一个观影群体，而且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优越感。以《深海》为例，如果让我推想“心思细腻的人才会喜欢”这种评价的依据，大概是因为参宿本身是一个固执而脆弱的孩子，她的身世背景“很难让粗人共情”。我觉得这种推论挺没价值的，对影片的欣赏确实受到审美水平和兴趣爱好的影响，但太过于预设观影群体其实是在扼杀观众解读影片的可能性。看《深海》不会哭的人就是不够细腻、不适合看吗？反正我是没掉眼泪。

《深海》是这样一部作品：在走出电影院后再回头审视它，我的确觉得它的故事“也就那样”，每一处单独拎出来都没太多意思；但在影院度过的两个小时里，它却实实在在地让我沉浸在一场奇幻而精致的漂流之中。所以我很喜欢这个作品。观众对《深海》的好评大多无非是“画面非常优秀”“后半段揭露真相蛮出人意料的”云云，但这种套路式的评价其实没有刻画出这部作品的灵魂的魅力——虽然抑郁症、原生家庭破碎都很俗，小孩子混入海底世界也不新颖，但它们居然构成了一个如此精致又易碎的故事，像这部片的主美术风格一样，鲜艳细腻、斑斓多姿。

关键词： 半个小时 个人观点 画面安排